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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23.第二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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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

召狄含回來,一是李漠覺得自己一個人收拾他爹留下來的亂臣賊子實在有點難搞,他需要有個人能制衡宋祥。二來,他也確實想他了。

狄含這次回來與以往有些不同,大概是李漠的做法真的傷透了他的心,他看著李漠時,眼睛裏那團熾熱的火光消失了,已經沒有了任何多餘的情感。

李漠渾然不覺,他麻痹著自己,他很開心,只覺他巧取豪奪的手段還是有用的,他為此感到得意,狄含回來後,他又逼迫狄含做了一些本不該君臣之間發生的事,李漠知道自己在作死,但罪惡既生,他就已經停不下來,絕對停不下來。

狄含對他則越來越不客氣,他會狠狠捏著李漠的臉頰,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,惡狠狠道:“陛下,您還真是條瘋狗,殺人滅口巧取豪奪,請問什麽做不出來。”

李漠便笑:“那怎麽辦,你恨我又能奈我何,你起初還那樣貞烈,現在不也淪陷了嗎?啊……我不敢說了,你永遠貞烈,哈哈……你住手。”

陛下喊救命,含露殿的侍衛連眼都不眨一下。

第二天,李漠就死了一樣趴在床上一動不動,除了百無聊賴地看皮影戲就是和侍衛嘮嗑,絕不下床半步。

不過他都習慣了,第一次表露心意的時候,將狄含拖到含露殿,結果被狄含打了一頓,後來受傷的方法不斷變換,地方也不斷變換,再怎麽激烈倒也可以忍受。

內侍呲牙咧嘴地給皇帝上藥的時候,都忍不住懷疑,陷入情愛之中的人生都是這麽疼嗎,幸虧他們是太監,永遠單身狗,永遠快樂。

陛下越來越頹廢,好像返璞歸真了似的,只要不工作,什麽都有趣,連奏折都懶得看一眼,全權交給狄含處理。

與皇帝大人形成強烈反差的是,狄含越來越上進,後來大家都覺得狄大人好像比陛下更可怕了。

皇帝大人殺人雖然沒有章法,感覺跟鬧著玩似的,但他從來都不跟自己打小熟悉的人下手,比如含露殿裏一直照顧他長大的宮女,內侍,陛下從來不舍得動他們一根頭發,只要是真誠對待陛下的人,李漠都會對他們無限寬容,這是李漠人性中為數不多的閃光點。

狄含的年紀漸長,在波雲詭譎的朝廷鬥爭中越發成熟,像一棵勢不可擋的參天大樹,經歷了雪雨風霜後,早已無了當年青蔥的影子,他不再清澈得一覽無餘,是人都能感受到他追逐權力的野心與狂妄。

他的驕貴與羞澀都在時光中被一點點磨礪殆盡,成了站在風口浪尖的攝政者,會賣弄權術的野心家。

可是李漠卻好像被凍結在歲月裏,沒有絲毫長進,他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是鬥螞蚱,蹴鞠,最喜歡吃的食物還是烤紅薯,烤土豆。

他還是會光著腳在含露殿來回溜達,半夜不睡覺,拉著心靈手巧的宮女內侍們跟他一起制作能跑能跳的傀儡木偶。

只不過他很少讓狄含陪他做這些事情了,李漠知道狄含不喜歡。

狄含長大了,他會覺得李漠有些舉動極其幼稚可笑,他雖嘴上不說,但那雙含著笑意的雙眼卻從來遮不住嘲諷與譏笑。

李漠的權利被狄含一點點吞噬,到後來,他連上朝的機會,都被狄含以“陛下身體不爽”為由給剝奪了。

李漠也跟著破罐子破摔,將工作往狄含身上一扔,他自己就在含露殿醉生夢死,不理朝政。

但他也不是一無是處,當狄含遇到很難纏的麻煩,且顧忌著身份不能下狠手時,李漠就以暴君的形象閃亮登場,一番血腥鎮壓,該殺的殺,該剮的剮,雖然殘暴,但收效驚人。

然後他繼續回去鹹魚攤,留下戰戰兢兢的眾人,深藏功與名,跟間歇性詐屍沒有兩樣。

朝中大臣越來越恨李漠這個混蛋君主,反對他的聲音越來越大,狄含卻一路青雲直上,坐上宰相之位,也無人敢有非議之聲。他們只覺得狄含當政,雖然名不正,言不順,比昏君要好上千倍萬倍。

“昏君越來越頹廢了,說不定連奏折上的字都不認得了。”

“以前還覺得他有明君的潛質,現在看來簡直就是大衍的不幸。”

“聽說病越來越重了,走路跟一陣風似的,像個癆病鬼。”

“活該,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情,李忠國為民請命鞠躬盡瘁,結果呢,心血來潮砍了人家的腦袋,要不是狄相攔著,家都能抄了!”

辱罵與反對他的聲音越來越多,等到這些聲音傳到李漠耳朵裏時,他就知道狄含已經容不下他了。

宮變那天,沒有任何預兆,天上下著纏綿的雨,樂人們拉著奔喪似的曲子,一切都是這麽和諧,這麽融洽。

狄含邀請李漠在金光樓喝酒,狄含越喝越清醒,眼睛越喝越亮,他思考了良久後說:“李漠,退位吧,我可以留你性命。”

李漠絲毫不覺得意外,他笑著問:“淩君,我若不做皇帝,還能做什麽呢?你知道我的,做別的,我也不太會。”他想了想道;“要不然,做太上皇?”

狄含淡淡道:“你不配。”

李漠寂寂地沈默了一會兒,忽然仰臉笑道:“那我就做你的妃子吧。”

狄含忍不住露出笑意,他將手放在李漠的臉頰上:“陛下,你還真是到死都還能出言驚人,說出這種話你不覺得愧疚羞恥嗎?古往今來荒唐成你這樣的君王,也是不多見。”

李漠看著他一眼不發,狄含發現李漠這個瘋子幾乎就沒有過什麽難過的表情,即便是這種時候,他的眼睛依舊亮若星辰,沒有一點點悔過或者懼怕的淚水。

狄含有點煩躁,他站起來,將酒壇扔進李漠懷裏,笑道:“雖說荒唐,但做妃子也不是不可以,容我想想。”

狄含走下了金光樓,面孔陌生的太監們簇擁上來帶李漠回了含露殿,禁了他的足。

李漠不滿:“禁足可以,飯裏能不能給放點肉,我又不是出家了。”

當晚,內務府給李漠送上來一套純白的衣服,讓他看看合不合身,若是不合身還可以裁剪至他滿意,並且告訴他這幾日新皇會入住含露殿,李漠需得盡快搬離至偏殿,偏殿很潮濕,他可以帶爐子過去,算是新皇的恩德。

等到殿中只剩下他一個人後,李漠將衣服展開,這件衣服做工還真是不考究,明明是喪氣的白色,樣式卻一股子媚俗的風塵氣息,好像是要有意羞辱他一般。

李漠微微一笑,將衣服放到另一個地方,他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。

半夜夢游似的醒來,坐在案幾上,寫了一封遺詔,洋洋灑灑幾千字,夾雜著狄勁松的證詞,竭力在說明一件事:狄含非謀權篡位,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大衍天子,我走了,大家不要過分思念我,我的身體雖然沒了,但我的精神永遠與大家同在。

李漠對於皇位的渴望比他想象中要強烈得多,曾經他以為他有勇氣將江山還給狄含,但事到臨頭,他一再退縮,心裏始終有個卑鄙的聲音對他說:“只有你做皇帝,你才有資格去搶,去爭,去奪,自古深情不壽,永遠不要指望著別人來憐憫你。”

李漠不是沒有想過退位後在狄含身邊茍且偷生,然這當這一天真的到來,他才發現他做不到。

他做不到向狄含下跪,做不到成為他見不得人的影子,做不到被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,將來躲在後宮中和一群女人爭寵,等著皇帝的寵幸。

他這輩子做慣了皇帝,也只會做皇帝。

李漠從床榻之下取出了早就藏好的匕首,用演練了千百遍的姿勢刺透了皮膚。

他垂眸看著血一點點滲出來,也不知狄含知道他死了以後會不會有一點點傷心,或是只是厭惡他弄臟了他的地板。

忽然間,一條黑影躥了進來,將他手中的匕首迅速奪過去,對著他激動地吼:“陛下,你這是在幹什麽!找到大光寺方丈了,他在嶺南,他給您的密信在此,陛下恕罪,因為太過心焦,我已經看過了。”他顫顫巍巍地將信打開,眼裏含著點點星光,他相信這封信一定會讓李漠重燃希望。

可是當李漠瞇起眼睛費力地看著每一行字後,他忽然咯咯笑了起來,眼淚順著眼角滑落,神情絕望而又心酸:“怎會這樣啊,哈哈哈哈…………”

“太晚了……朕這一生都太荒唐了,哈哈哈……”

鷹首驚慌地想要要扶他上塌:“陛下,稍等片刻,我,我去叫太醫。”

李漠笑道:“你滾開。”他一邊推開鷹首的攙扶,一邊眼疾手快地拔出了他腰間的短匕,狠狠刺入心臟,鮮血四濺,噴在鷹首臉上。

李漠自殺的速度之快之準令人心驚膽戰,他小時候被瘋狗追,都沒有這麽快的身手。

鷹首楞了一會兒,只覺得自己腦子瞬間就炸開了,耳朵裏嗡嗡直響,半天反應不過來,很久以後,他冰涼的身體才逐漸蘇醒,帶著哭腔驚呼:“陛下!”

鷹首知道李漠的心態崩潰了,真相若是來得太晚,那還不如永遠不要來,鷹首將他抱在懷裏痛哭:“陛下!為什麽要這樣,您已經苦盡甘來了啊,您再不用受煎熬了!”

李漠一邊往外吐血,一邊詭異而溫柔他笑道:“求你,帶我離開,帶上信還有遺詔,把我的屍體埋在……埋在哪兒呢……對了,就埋在你的家鄉,帶我走……”

鷹首抱著李漠在幾隊暗衛的護衛下離開了皇宮,第二日清晨,太監推開含露殿的門,看見廢帝陛下穿著一身孝服似的白色長衫,背對著他坐在案幾看書。

太監輕蔑一笑,廢帝的接受能力也太好了,果真是能屈能伸,讓他換上那身喪服似的白衣,還真就換了,為了茍且偷生全無半點自尊,全然不知羞恥,真是給李家丟臉。

太監走過去,陰陽怪氣地行禮道:“咳,皇上,狄相說了,做妃子是女人的活兒,您只能做男寵,若是不願意啊,就賜下白綾一條,後院有棵歪脖子樹,您自行了斷吧。”

“別這麽病歪歪的呀,新皇馬上就登基了,您這個樣子多晦氣,小心直接被趕出宮去。”

太監極近侮辱地諷刺了半天,李漠不見半點動靜,太監好奇地走過去,看到他正臉的那一刻登時嚇得魂飛魄散:“我的娘啊!傀儡!”

李漠自盡前,開玩笑地將狄含送的那件白衣穿在了機械傀儡身上,讓他端坐在案幾前,一如他主人的生前。

它的手下放著一張泛黃的紙,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:狄含,對不起,下輩子我不會再纏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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